二十
这天，班长吴海主持开了一次班会，主要议题是如何迎接县教委领导的检查。班长传达了学校的要求，无非就是文明礼貌、仪表形象、清洁卫生之类的东西。
“哦，大家注意一下，检查这几天，大家把火盆收起哈，领导看到了不好。”
“凭哪样呢？这么冷的天，不让烤火，冷出病来教委给医吗？”冉小军最怕冷，首先表示反对。
那时候没有空调，也没有电热暖手器、暖脚器之类的东西，热水袋到是有卖的，可惜保温的时间太短，起不了多大的作用。为了取暖，学生们要嘛买一个竹子编的烘炉，要么自己动手，用废弃的面脸之类器皿做一个简易的火炉，把燃着的木炭装进去就搞定。烤烤手倒也罢了，有些不自觉的把脚放到火上一烤，我的个天，按照化学老师的说法，那就是整个教室都飘荡着一股硫化氢的味道，几乎把人都要熏窒息的场合。如果赶上有人在炭火里放上一两个红苕，那就更让人受不了了，烤红苕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，汗脚丫散发出来的味道又让人酸臭扑鼻，让你既想闻又不敢闻，啷个开得倒焦嘛，真是要了命了。
班长无可奈何地说：“只有克服一下咯，冉小军同学。”
“万一要值不住冷又啷个办呢？”冉小军不依不饶。
“教你一个办法，上课之前找堆火，把胩脚烤热和了包你一天不觉得冷。”熊卫出主意说。
“哪样意思？”
“没听说过嘛，向火不向胩，管不倒好大一哈。”
哈哈哈哈……熊卫的话引来大家的哄堂大笑。
“班长，表演节目的事情你忘记说了哟。”学习委员文馨提醒道。
“吔，当真，还有就是为了迎接检查，展现学生的精气神，学校要求每个班排练一个文艺节目，大家说哈啷个整。”
“不就是来几个领导吗，硬是搓磨人，我们班干脆喊老周去唱一首歌行了。”龙兴强推荐周克勤。
“唱倒是可以唱，斗是不晓得唱啥子歌。”周克勤也没有推辞的意思。
“唱个鬼子进村的歌吧，松井的部队来了，来了，李向阳走了，走了……”冉鑫洋边唱边学着电影《平原游击队》里日本鬼子们猥猥琐琐的样子，又引起一场哄笑。
“大家严肃点，莫搞得水垮垮的哟。”班长说。
程在说：“我提议，不如搞个大合唱，人多显得力量大噻。”
“不行，不行，大合唱要服装统一才有效果。要不，程在和哪个女同学去唱一盘《水仙花》。”曾平说完，蒙着嘴巴偷笑。
程在笑嘻嘻地反驳道：“那不把领导们气安逸啊，说不定当场把书记气得住医院。你这个更不行。”
“回归正题，回归正题。”文馨敲了敲桌子。
“我认为，现在排练节目也来不及了，不如现炒现卖，还是周克勤同学代表二班去唱一首歌吧。”班长最后拍板：“就唱电影《铁道游击队》里面那首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》，大家认为如何？”
“哟西，大大的好。”余召学着电影里日本鬼子的样子树着大拇指。
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。
第三天上午，一辆北京吉普真的把县教委的领导们送来了，其中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走在最前面，估计是这些领导当中最大的官。在校长、书记的陪同下，领导们在校园内四处溜达，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领导边听着校长的介绍，边“嗯，嗯”地应着。
不该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。
领导们决定到各个教室看一看，其他班级都还好，没有发生任何屁漏，当带路的校长推开高一一班虚掩的教室大门时，一个掩藏在门顶上的撮箕突然掉了下来，撮箕里装满了垃圾，一下子全部到在校长的头上、身上，搞得校长灰头土脸的，十分狼狈。更加令人哭笑不得是，教室里的学生没一个觉得有什么不对，反而爆发出哄堂大笑，教委的领导气得扭头就走。
“马上查一下是哪个学生搞的，必须严肃处理。”书记给一班班主任和保卫干事下达了命令。
经过调查，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的：一班有个外号叫“搞卵棒”的学生经常搞恶作剧整人，比如在人家的凳子上倒胶水啊，往别人桌子里放癞疙宝啊，把女生长发梆在凳子上啊，趁别个打瞌睡用红墨水往人家脸上画啊等等，不晓得有好多同学上过他的当。刚才，趁“搞卵棒”上厕所的机会，有同学打算也整治他一盘，就在门顶上放了个装满垃圾的撮箕。没想到不仅没整倒“搞卵棒”，反而把学校领导整倒了。
“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整校长的。”学生们晓得这回的祸闯大了，七嘴八舌地纷纷解释。
保卫干部如实汇报了调查情况，教委领导也就说了一句：这些学生，真顽皮。
“他们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娃娃，调皮是娃娃的天性，不过调皮也得有个限度，太出格了就不好了。”校长的言下之意，应该也是原谅学生，不再追究责任的了。
书记不同意校长的观点：“教育要从娃娃抓起，如果放纵不管，等我们这批人都老了的时候，社会主义的红色江山哪个来继承？难道靠他们这批穿喇叭裤和花衬衣的二流子吗？”
教委领导听不下去了，接口说道：“书记同志，这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了哈，娃娃嘛，懂什么政治，贪玩调皮搞点恶作剧还上纲上线到红色江山的高级层面了？穿喇叭裤和花衬衣并不代表这个人的道德品质有问题啊，你真有点杞人忧天了，我的老书记。”
书记回应：“哼，我看不好好读书啥子都是空的。”
“诚然，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在气质，提升思想，改变性格，甚至改变自己的命运。但是，如果把读书当成了一种负担，那出发点就已经是非常痛苦的了。所谓人各有志，凡事不可强求。现在，国家已经发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号召，祖国建设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才，因此，我们必须承认，读书是最好的出路，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出路。”教委领导毕竟见多识广，说出的话条理分明，令人折服。
书记黑着一张脸不再说话，他的内心五味杂陈，其实是很不服气的，是忧国忧民忧社会的，但同时也是无可奈何、束手无策的。
受条件限制，文艺表演舞台设在露天操场，寒风依旧“呼呼”地咆啸着，但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的情绪，学生们表演的节目，到是让教委领导们大开眼界、叹为观止了。高一一班许姓女生一首《血染的风采》把我们带入了1979年对越南自卫还击战那硝烟弥漫的战场，煽动了大家的感情，引发全场热泪盈眶。高一二班周克勤的一首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》，字正腔圆，歌喉一点也不逊色于李双江，赢得了热烈的掌声。接下来是舞蹈、乐器、武术、字画等才艺表演绝艳登场，声行并茂，扣人心弦。
“你看看，书记，这些孩子们多才多艺，一个二个生龙活虎的，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悲观吧？”教委领导微笑着对书记说。
书记还是没有说话，但一直紧紧绷着的脸，明显地松驰了下来，嘴角偶尔还会露出一两丝不易察觉的笑容。
二十一
自从那天听到李晓的表白后，杨荧一直在犹豫不决的困惑中纠结着，这段时间，她想得最多的，不是李晓，而是席幕容老师写过的一段话：“幸福的爱情都是一种模样，而不幸的爱情却各有各的成因，最常见的原因有两个：太早，或者，太迟。年轻的你，有足够的理由相信，你将会得到这世间最幸福的一份爱。所以，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劝告你，要耐心等待。不要太早地相信任何甜言蜜语，不管那些话语是出于善意或是恶意，对你都没有丝毫的好处。果实要成熟了以后才会香甜，幸福也一样。”
不得不说，杨荧对李晓是有好感的，她发自内心喜欢这个憨厚、朴实、看起来还有些莽粗粗的男孩。可是，真要把这份喜欢上升到恋爱的高度，她感觉到自己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，答应与拒绝，都需要勇气，她感觉到自己缺乏的正是这份勇气。
“我该怎么办？答应还是不答应李晓的求爱，答应了会有什么结果，不答应又会是什么结果？”忐忑不安的杨荧第一次把属于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好朋友冉琼。
在同龄人中，冉琼属于保守派，沉思良久之后，她说出了自己的见解：“我们现在正是学习知识的时候，倘若谈情说爱，彼此情意绵绵，心辕意马，怎么能将功课学好？中学生学的课程大多是基础课，是为将来走向社会做好铺垫的知识，如果在这个阶段不把基础打好，将来凭什么就业，靠什么成才发展，靠什么立足于社会，凭什么为国家作贡献呢?”
冉琼最后补充：“当然，我的理解只代表我个人，何去何从还得你自己拿主意。”
关于早恋的利弊，千百年来都存在争议。有早恋成功的事例，其中包括伟大的哲学家、政治家马克思、俄罗斯著名的文学家普希金、义勇军进行曲的作者聂耳等等，世界名著《红楼梦》中的贾宝玉、林黛玉、薛宝钗三个人闹“三角恋爱”的时候也只有十四、五岁。这些，当然不能说明早恋一定是什么好事，更多的早恋其实就是一枚“青涩果”，情殇到无休无止，伤痕累累。
杨荧更加迷惘了，正好在这个时候，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。
这天午饭的时候，学生们三三两两向食堂涌去，在排队打饭的过程中，突然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，那个男的从排队的学生队伍里抓出一名学生就开始打：“你个小卵蛋崽儿，这么丁丁大就晓得追女孩子，给我幺女写了那么多肉麻的信，老子今天代表你妈老汉出脱你。”
那男生看上去年龄很小，应该是初中部的，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。
女生的母亲还好，一边招呼自己的男人不要打人，一边和颜悦色地对男生说：“同学，你们还小，应该好好读书才是对的，芝麻小个人，懂啥子爱情嘛，二回不要给我幺女写信了哈，听话。”
“孃孃，我是真的喜欢她啊。”
“狗日的，还在白日做梦，看你娃娃那副挨打像嘛，老子硬是想弄坏火你。”男子口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又挤过来准备动手。
女子冒火了：“你一个大人，和孩子一般见识，好英雄哟，好行实哟，也不怕人家笑哦，滚一边去。”
男子可能是个粑耳朵，不敢和他女人犟嘴，只能骂骂咧咧地“滚”到一边抽烟去了。
“同学，你真的喜欢我女儿，孃孃好高兴哟，真喜欢她就更应该好生读书，将来长大了，有出息了，到了该恋爱的年龄，孃孃就不干涉你们的事了，要得不？”不能不说，女人已经做到宽怀包容，仁至义尽了。
“那，要得嘛，孃孃。”男生害怕地盯着一边抽烟的男子，心惊胆战地回答。
家长这关算是过了，男生出的“丑”却不小，没有人检举告状，学校领导和他们班主任到是装聋作哑没说什么，可是这事却成了班里的头条“新闻”，闹得沸沸扬扬的。可能是受不了舆论的压力，想换个安静的读书环境，没过多久，那个女生就转学了。事情并没得到就此了结，因为那女生是班上长得最乖的一个，是男生们的“大众情人”，女生的凭空消失，让全班男生对“肇事者”众矢之的，同仇敌忾，冷嘲热讽甚至暴打辱骂也成为家常便饭。同样没过多久，男生也不来上学了，去向不明，没有人晓得他是转学了还是退学了。
这件事，促使杨荧下定了决心：我不能让李晓成为那个男生，我也决不能成为那个女生。
当天晚上下自习后，杨荧主动约李晓到校园外公路上见面。
李晓兴冲冲地赶来赴约，他信心十足地以为杨荧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。然而，他错了，杨荧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就是：“李晓，谢谢你对我的感情。我认真地想了这么久，还是不能答应你的求爱。缘份是天定的、幸福是自己找的，而且我们还小，在一起真的没意思，到时候会后悔的，以后在说吧，无奈的爱情终究没有结果。”
“什么，杨荧，你没有发烧吧？告诉我，这不是真的，不是真的”李晓痛苦地呜咽着：“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啊，你以为蒙上了眼睛，就能够看不见这个世界；你以为捂住了耳朵，就可以听不到所有的懊恼；你认为脚步停了下来，心就可以不再远行了吗？杨荧。”
“李晓，你没听说初中部那两个学生的事吗？过早地投入感情，能有什么好结果呢。”
“我不管，我不管，为了爱，我可以抛弃生死。为了爱，我可以不畏贫贱。为了爱，我可以浪迹天涯。为了爱，我可以无欲无求。”
杨荧安慰他说：“李晓，那些我们耳闻目睹的过错，有一些是因为来不及反应，有一些是因为刻意躲避，更多的时候是茫然地站到了一边。已经有人这样错了一次又一次，却很少有人从中吸取教训，做一些检查，难道我们也要犯同样低级的错误吗？”
李晓两眼无神地盯着杨荧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。他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，他并不知道，爱情，就像《三国演义》，合久必分，分久必合；爱情，也像《西游记》，必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，方能取得真经；爱情，更像《水浒传》，管你有多么轰轰烈烈，最终都会被生活招安。
“李晓，想开些，上天安排的仅仅是时间、地点和人物，而你让却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全部。我会珍惜你对我的这份感情，终生铭记。如果有缘，三年过后你再来找我。”杨荧说完，就狠心地捂着嘴巴跑开了。
一场可能是轰轰烈烈的初恋，也可能是一场没有任何结果的初恋，就这样胎死腹中。
我们无法再去窥探李晓的心理，不过，从那以后，他仿佛变了一个人，忧郁寡欢，孤寂沉闷，甚至，他学会了抽烟喝酒，学会了脏话连篇……。消极和自卑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，那就是，他永远地失去了杨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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